◇“发端于武义并正在金华推广的‘后陈经验’，就是在实践中的一个创举。这种通过建立村务监督委员会来实现民主决策、管理、监督的做法，符合法律和政策的导向，实现了村务监督由事后监督向事前、事中、事后全程监督，使各种矛盾有了内部化解的机制”。
◇村监委会由村民代表会议选举产生，行使监督权，有权列席村务会议、受理群众举报、对财务凭证进行稽核，并可要求村委会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对监督事项进行裁决。
◇“小到买一瓶墨水，大到工程招标，村里的所有账目，村监委会都要审核签字，每月一次在村民代表会议上‘唱账’并张榜公布，接受村民监督。”
◇“后陈经验”不仅解决了实践中的具体问题，更在于其体现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理念创造出农村基层民主新模式，有力促进乡村振兴。
◇“‘后陈经验’开启了浙江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全新探索。依托村监委会等机制，促进全过程人民民主贯通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各环节、全链条，为提升基层治理水平提供了重要支撑。”
◇从一域到全局，在习近平总书记的亲自指导推动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科学指引下，以“后陈经验”为代表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探索在全国各地不断创新形式，焕发生机活力。
◇必须深刻把握“坚持党的领导”这一最大优势，将加强基层党建贯穿于基层治理全过程，夯实党的工作基层基础。
后陈村，曾经默默无闻的浙江小村落，因开创农村基层民主监督先河的“后陈经验”而闻名全国。二十年来，“后陈经验”不断丰富发展，是我国全过程人民民主实践日进日新的典型。
步入浙江省金华市武义县白洋街道后陈村，可以看到宽阔的柏油路纵横通达。老人们享受着村里提供的食堂伙食和年终分红，村民可通过“监督一点通”小程序随时了解村务动态。村务公开透明和村民积极参与，共同绘就了乡村治理生动图景。
二十余年前，这个村曾因财务混乱、干部违纪而陷入信任危机。面对治理困局，后陈干部群众开始自发探索农村基层民主监督新路径。
2004年6月18日，后陈村选举产生全国首个村务监督委员会（以下简称“村监委会”），开创“一个机构、两项制度”的村务监督新模式，有效规范了村级权力运行，快速化解村内矛盾，村务管理透明度和村民满意度明显提升。
这一基层首创经验，引起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高度重视。2005年6月，他到后陈村调研时说，“这是农村基层民主的有益探索，方向肯定是正确的”。在习近平同志的关心和推动下，这项被他亲自总结为“后陈经验”的基层探索，从武义起步，在浙江验证，向全国推广。
2010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将村务监督委员会制度纳入其中，标志着这一基层创新正式上升为国家制度。
2017年，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建立健全村务监督委员会的指导意见》，进一步明确了村监委会在乡村治理体系中的定位和职责。
发源于田间地头的“后陈经验”，精准抓住基层治理中权力运行监督这个关键环节，将民主监督制度化、常态化、前置化，促进村务清明、乡村发展，成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有效实现形式，切实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从而获得了人民的坚定支持。
浙江省武义县后陈村村景（2024年7月摄）。武义县白洋街道供图
破冰首创：基层民主监督开新篇
新世纪之初，随着工业化、城镇化进程加快，大量资源向农村下沉，土地、林木等集体资产快速增值，而监督机制却有待健全。
20世纪80年代，后陈村曾靠养珍珠蚌成为当地有名的富裕村。90年代后期，随着武义县工业化进程提速，地处城郊的后陈村大量土地被征用，村集体资产随之壮大。此时，信访数量也同步攀升，后陈成了典型的“问题村”。
“当时村里存在很多问题。比如，村里曾拿到2000多万元土地征用款，但钱怎么用、用在哪里，却是一笔糊涂账。”后陈村村民徐岳祥告诉《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后陈村首任村监委会主任张舍南回忆，由于财务不透明、监管不到位，村民上访不断，干群关系比较紧张。
后陈村的困扰并非个例。当时，全国多地村干部腐败案件呈上升趋势。如何管好用好村里的钱，成为萦绕在农村基层干部群众心头的重大关切。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面对治理困境，武义县、白洋街道和后陈村的干部群众集思广益，成立“村监委会”逐渐成为共识。
2004年6月18日，在武义县委指导组和白洋街道干部指导下，后陈村党支部32名党员和17位村民代表通过投票，从村民代表中推选出4位候选人。同日，后陈村召开村民代表会议，选举产生由3位成员组成的后陈村村监委会，并表决通过了后陈村村务管理制度和后陈村村务监督制度。会后，后陈村村监委会挂牌。由此，以“一个机构、两项制度”为核心内容的村务监督新模式在武义诞生。
这一设计颇具匠心：村监委会由村民代表会议选举产生，行使监督权，有权列席村务会议、受理群众举报、对财务凭证进行稽核，并可要求村委会召开村民代表会议对监督事项进行裁决。
村监委会成立后，村民反映最多的是村集体资金、宅基地问题。时任后陈村村委会委员的陈连桂说：“刚开始，一些群众对此持观望态度。村监委会成员的过硬表现提升大家信心。”
“小到买一瓶墨水，大到工程招标，村里的所有账目，村监委会都要审核签字，每月一次在村民代表会议上‘唱账’并张榜公布，接受村民监督。”陈连桂说。
在“后陈经验”主题展陈内，记者看到，一张泛黄的“活页现金日记账”记录着当时村里办公需购买的灯泡、电线、电茶壶等物品以及配钥匙、打字、复印等费用的详细账目，每一笔支出都有经手人和账单。
“村监委会建立后，明确了监督机制，村务都公开了。”后陈村党支部副书记、村监委会主任胡欣伟说，后陈村招待费从2003年的十多万元下降到2004年的8000多元。村民的不满少了，信访量明显下降，效果立竿见影。
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关注到这一基层探索，要求省委办公厅组织相关部门到武义进行专题调研，了解具体情况。看到调研报告后不久，习近平同志来到了后陈村。
2005年6月，习近平同志在武义后陈村调研时强调，“要构筑一个惩防并举的体系，事前教育很重要，让人不愿腐败；事后有处理也很重要，让人不敢腐败；全过程监督更重要，使人不能腐败。”
2005年6月，习近平同志在金华市调研时指出，“发端于武义并正在金华推广的‘后陈经验’，就是在实践中的一个创举。这种通过建立村务监督委员会来实现民主决策、管理、监督的做法，符合法律和政策的导向，实现了村务监督由事后监督向事前、事中、事后全程监督，使各种矛盾有了内部化解的机制”。
这些重要讲话体现着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精神实质。在此指引下，“后陈经验”在此后的二十年间持续丰富发展，形成一整套体现全过程人民民主精髓要义的基层治理方案，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
在组织体系上，构建村党组织领导下的“决策—执行—监督”三位一体治理结构。村监委会作为监督机构，与村“两委”形成既相互协调又相互制约的运行机制。监督范围从最初的财务监督拓展到村务决策、工程建设、惠农政策落实、精神文明建设等七大领域，实现监督内容全覆盖。
在制度规范上，2019年7月，金华市与武义县共同制定的《村务监督工作规范》成为浙江省地方标准。该标准细化7项监督内容和5种监督方式，建立收集民意、提出建议、监督落实、审查评议、通报反馈的工作闭环，使村务监督有章可循、有据可依。
在运行机制上，形成程序性、时效性、合理性、过程性、真实性、约束性“六维监督”工作法。通过列席会议、审核票据、现场监督等方式，对村级事务实行事前、事中、事后全程监督。同时，建立村务公开、重大村务听证、联系群众、民情监督员“四位一体”的群众监督网络，确保权力在阳光下运行。
进入新时代，数字化赋能让“后陈经验”迸发出更强生命力。“数智手段有效降低监督成本，助力破解监督滞后难题。”武义县委常委、纪委书记金剑顺介绍，武义县运行村级事务数字化平台，把村务全量纳入监督视野。目前，该平台已覆盖全县258个行政村，在线运行村务16.2万余项，审核村集体资金72.5亿余元。2022年以来，该县在“三资”领域发起红色预警750起，党纪政务立案46人，挽回经济损失451.9万元。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钟其认为，“后陈经验”不仅解决了实践中的具体问题，更在于其体现的全过程人民民主理念创造出农村基层民主新模式，有力促进乡村振兴。
浙江省武义县壶山街道塔山社区壶山一品小区召开三方协同“微治理”工作例会（2023年12月摄）。武义县委组织部供图
浙江省武义县履坦镇坛头村，村监委会主任（图中站立者）向村党员唱账（资料照片）。武义县委组织部供图
浙江省长兴县小浦镇画溪村举办第六届户代表会议（2024年1月26日摄）。长兴县委组织部供图
潮涌千帆：激荡基层民主新气象
“‘后陈经验’开启了浙江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全新探索。依托村监委会等机制，促进全过程人民民主贯通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各环节、全链条，为提升基层治理水平提供了重要支撑。”武义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何峰说。
从“一村之计”起步，“后陈经验”引发的基层民主创新实践如雨后春笋，推动全过程人民民主在浙江开花结果。
绍兴市棠棣村，兰香徐徐，白墙黛瓦错落有致。棠棣村在学习“后陈经验”的基础上构建起党组织领导下的“议事+监督”一体化治理机制。在村监委会的全程参与下，村“两委”集中精力发展花卉苗木产业，使该村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花木村”。
如今，该村花木种植基地达上万亩。村民走南闯北销售花木，花木年产值超亿元，仅兰花一项就达2000多万元。近年来，一些村民还在花木工程承包施工方面闯出一片新天地。2024年，棠棣村村集体经济收入超400万元，村民人均收入达13万元。
“村监委会不仅对产业决策程序进行监督，也对项目推进、资金使用等环节开展全程跟踪，确保集体决策不跑偏、群众利益不受损。”棠棣村党总支书记刘建明说，村监委会还全程参与推进污水、垃圾、厕所“三大革命”等人居环境整治工程，推动流程公开、资金透明，确保农旅融合在“阳光”下推进，让绿水青山真正转化为老百姓的金山银山。
棠棣村的实践，是运用“后陈经验”提升基层治理效能的一个缩影。在浙江，“后陈经验”蕴含的“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治理思路，以更加丰富的形式激活民主监督的“末梢神经”。
2025年2月，针对部分村民反映的灌溉水源不足以及梅雨台风季节田间排水不畅易致内涝问题，浙江省湖州市长兴县夹浦镇父子岭村召开户代表会议，讨论维修农田水利设施的具体方案，确保当年投入使用。
方案表决通过后，村“两委”马上行动，对村内的抽水及灌溉泵站进行全面检修与功能完善，并同步推进渠系建设，通过疏浚原有沟渠、铺设新的灌溉水道，构建起“灌排顺畅、丰枯调剂”的农业水利保障体系。
在长兴，户代表会议已成为回应民意的重要机制，它让村民的“急难愁盼”得以通过广泛监督和集体议事转化为村“两委”及时响应、限期解决的公共议题，促进基层治理精准高效。
“后陈经验”体现的全过程人民民主重大理念，价值并不止于田埂之间，在城市社区的土壤中同样可以生根发芽。例如，金华市近年来在1688个城市小区推行小区事务监督小组机制，规范小区公共收益管理。2025年，小区相关投诉量同比下降59.88%，矛盾纠纷大幅减少。
从一域到全局，在习近平总书记的亲自指导推动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科学指引下，以“后陈经验”为代表的全过程人民民主探索在全国各地不断创新形式，焕发生机活力。
村务监督，首在立柱架梁。下栅乡位于山西省孝义市，近年来，该乡健全村务监督机制，在行政村全部建立村监委会，实现监督组织全覆盖。乡党委聚焦“程序、制度、考核”三个关键，细化监督程序，完善工作制度，严格组织实施考核，推动村监委会明责、履责、尽责，构建起“乡党委领导、乡纪委指导、分管副职行业督导、各片考核落实”的工作格局，有效提升村务监督质效。
村务监督有力，贵在全程参与。河北省霸州市胜芳镇红光街是知名的“亿元村”。红光街创新村监委会运行机制，村监委会成员不仅固定列席村“两委”所有重要会议，更对全村重大决策、工程项目及大额资金使用拥有前置审核权。这种嵌入式的全程监督，确保了村务决策从酝酿、制定到执行的每一个环节都在“阳光”下，实现监督从“事后补救”转为“事前预警、事中纠偏”，为集体经济健康发展筑牢“防火墙”。
做好村务监督，负责监督的人必须会监督。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针对一些行政村村监委会存在的“不敢监督、不会监督”问题，制定印发工作规范，明确职责权限、监督内容和监督方式，通过定期组织“手把手”教学式全覆盖培训，让村监委会成员懂监督、会监督。
上海市浦东新区创新开展村级民主监督能力建设工作坊系列活动，选取宣桥镇腰路村、高东镇永新村等民主监督形式创新、成效明显的村庄作为样板，通过实地观摩、案例研讨、经验交流，有效提升村监委会成员的履职能力和综合素质，为基层民主监督注入新动能。
从江南水乡到北国草原，从西部高原到黄浦江畔，基层民主监督的实践枝繁叶茂。浙江大学中国地方政府创新研究中心主任陈国权认为，以“后陈经验”为代表的基层探索，确保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体现人民群众的真实意愿。
贵州省天柱县把改善农村人居环境作为推进乡村振兴的关键抓手，为乡村振兴注入生态活力与发展动能。图为天柱县高酿镇乡村和田园风光（2025年7月16日摄）。杨文斌摄/本刊
历久弥新：“后陈经验”闪耀时代光芒
回望二十年风雨兼程、砥砺奋进之路，浙江省深切体悟到，正是因为有习近平总书记的亲自指导推动，有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科学指引，“后陈经验”才得以扎根武义、花开浙江、香满全国，始终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把‘后陈经验’总结推广好、学习运用好，是浙江推进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工作。”浙江省委组织部有关负责人表示。
——必须深刻把握“坚持党的领导”这一最大优势，将加强基层党建贯穿于基层治理全过程，夯实党的工作基层基础。
村监委会在党支部领导下，对村民代表会议负责，经村民代表会议授权，行使监督权。“总体上，党支部是领导核心，村委会是村务决策的执行管理机构，监委会是监督机构，村民代表会议是村里的决策机构，这是一个组织体系。”2005年6月，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同志在武义调研时这样指出。这一重要论述，为新时代巩固拓展“后陈经验”提供了根本遵循。
新征程上，浙江始终坚持在村党组织领导下系统谋划部署村务监督工作的发展方向、基本原则和重大政策，让发源于田埂上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实现形式在党的领导下焕发时代生机。
——必须深刻把握“尊重群众首创精神”这一核心方法，充分激发人民群众的探索实践活力，将基层创造作为推动治理创新的源头活水，积极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新格局。
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政治学系教授景跃进认为，“后陈经验”的形成与发展，源自人民群众对于切身利益的关注和积极探索。实践证明，智慧在民间、力量在群众，尊重群众首创精神，鼓励群众大胆探索创造，必然更好体现群众利益，持续提升治理实效。
——必须深刻把握“规范权力”这一主线，一体推进强化权力监督和激励干事创业，建强乡村干部队伍。
浙江省纪委相关负责人表示，“后陈经验”通过有效的权力监督机制确保“权为民所赋、权为民所用”。新征程上，应致力于打造一支作风过硬、清正廉洁的基层干部队伍，推动监督重点从“确保干净”向“保障干净与担当并重”转变，持续完善村级监督体系。
——必须深刻把握“改革创新”这一动力源泉，不断健全完善体制机制，最大限度把制度优势转化为治理效能。
“后陈经验”从产生到不断完善的过程，就是一个直面矛盾、不断改革创新的过程。近年来，浙江多地将村监委会监督范围从最初的村集体“三资”，拓展至对村干部履职效能和工作作风的评议监督。通过建立“履职正负面清单”和“群众口碑评价”机制，实现从“管钱管事”到“管人督效”的深化。
——必须深刻把握“共同富裕”这一目标追求，把推动乡村振兴、实现共同富裕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把基层治理能力转化为现实生产力、共富带动力。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院长查志强说，“后陈经验”通过不断丰富民主形式、拓宽民主渠道，将群众组织起来，全过程参与乡村决策的制定、实施与监督，有效激发了村民的主人翁意识，调动农民参与村务、共建家园的积极性，形成凝心聚力、共谋发展的强大合力。面向未来，应始终着眼于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将强化监督作为推进基层民主、激发内生动力的重要抓手，以有效监督保障民主决策、促进阳光治理，以高效能治理促进乡村振兴、推进共同富裕。
迈上新征程，“后陈经验”必将以深厚的实践根基与前瞻性的探索价值，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宏阔征程中，为持续回答“如何更好治理社会”这一时代课题提供来自基层的鲜活方案与鲜明注脚。（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邬焕庆 李平 岳德亮）
（《瞭望》2025年第48期）